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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软埋》
作者:熊晓华        编辑:admin        发布时间:2016-11-01        来源:文学院青年传媒中心         点击:

从文革文学伊始,描写文化大革命的文学作品就一直出现在读者的视线当中,在众多文学流派中,文革文学强调革命浪漫主义和革命现实主义相结合,强调“领导出思想”,“群众出生活”和“作家出技巧”的组织方式上的“三组合”;伤痕文学主张暴露伤痕,强调拨乱反正和正本清源,在语言上它则以情感宣泄为主,笔调粗粝,语言缺少锤炼,社会意识大于文学意义;之后的反思文学,从一般地揭示社会谬误上升到历史经验教训的反思,探索社会,历史悲剧的远因近源。或许这三个流派只是因为时代的关系,所以它们作品或直接描述文革,或将整部作品都隐藏在文革这个巨大的影子下面。文学作为来源于生活且反映生活的载体不可能将对社会历史事件影响的反映在某一个时间点便戛然而止,因为深刻的历史事件影响的可能是一代人,也可能是几代人。同样,在这些被影响的后代人当中,尤其是知识分子,他们便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将这份影响延续下去,尤其在面对“文化大革命”这样难以令一个民族释怀的事件时,他们更希望用自己的思考去唤醒后代人的理智,也许正是因为发现当代年轻人越发对历史的无知,误解,或是不以为然,方方开始写作《软埋》,利用“软埋”这样一个双关的词语,既呈现当时文革的惨痛历史,又警告当代人不要软埋历史。这样的写作意图无疑使整个文本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正能量,并且也让读者从一开始就对作者产生一种潜意识的崇敬和敬仰,我们可以说这样的文学意图是有其社会意义的,相比于现在流行的各种青春网络小说而言,它不烂俗和空洞,不陈词滥调和夸张狗血,但作为一颗身处众多涉及文革题材的文学宇宙中的星星,怎样成为那最耀眼璀璨的一颗,依然是一个难题和具有挑战性的事情。下面,我将从三个方面分析《软埋》。

说到人物类型这个词,我首先想到了前段时间看的电影《驴得水》,里面的人物类型非常鲜明,可能因为里面人物人数的本身有限化,所以几乎每个角色都有其特定的人物性格和类型,刚开始我认为这实在是导演和编剧的一个特色,不禁佩服其全面性,可后来仔细思考,这种简单的人物类型化使整个影片支离破碎,每个角色的个性都很鲜明,而这导致了角色凑合起来的整个影片反而缺乏了融合性,让观众体会不到影片的整体艺术美感。而“人物类型”在《软埋》的文本叙述中,我则发现了同样的矛盾,整个文本呈现出两种时间性人物,一为历史性人物,即丁子桃和吴家名,他们活在过去然后作为一个文化符号让主人公青林去发现,探索历史真相,一为现实性人物,即吴青林,龙忠勇,刘晋源,刘小安等。这种人物刻画上时间性的错位无疑是方方的一大魅力和新奇所在,单看这两种时间性人物,我认为应该对方方的构思称赞,因为在这两种时间性人物中,我们又可以分出不同的人物类型,比如在历史性人物中,丁子桃属于揭露历史真相的人,所以她不断从最底层向上爬以求当年真相,“这时候的她,突然有一股信念:她要出去。她一定要出去,她要说,曾经发生的那一幕并非她的本意,也与她无关”而吴家名则属于埋葬历史真相的人,他选择隐藏自己的家和名并且在日记上一再强调忘记过去重新生活,所以他在日记中写道:“儿子,我还要对你说,即便是你自己,如果在追踪问迹的过程中,发现一些很残酷的事,也大可中断或是放弃”;在现实性人物中,我们也能看到选择记录历史的龙忠勇——“这世上尽管有人愿意选择忘记,但也一定有人选择记住”,选择挽救历史的刘晋源,选择忘记历史的刘青林——“我选择了忘记,你选择了记录”。而这里的类型化并非我在《驴得水》上说的简单类型化,因为它融合了多个人物和多个时间点,这样的融合使得每个类型是饱满的。但是在这种饱满之余,我不得不说作者在两种时间性人物的融合上做的不足。纵观文本,历史性人物和现实性人物对于文本的参与是单线性的,它们各自发展,没有做到充分结合,现实人物和现实人物打交道,历史人物则留在了过去,他们唯一的交流就是丁子桃的呓语和吴家名的日记,在丁子桃意识清醒的时候,青林和她交流的是生活的日常,并未涉及丁子桃的过去,在阅读吴家名日记的过程中,连青林都认为这个一个陌生的父亲。由此可见,时间性人物的交流是缺乏的,他们之间交流的缺乏就像是历史的断层,没有延续,只能由后来人自己的探索和寻访。有人说,刘晋源的存在可以为历史的断层提供一个桥梁,但我认为,他是作者在人物设置上的一个有意行为,因为当青林得知或许可以从刘身上找到一些答案的时候,这个或许可能提供一些信息的人停在了两年前,生命已逝。并且我们也可以从中找出一些漏洞,因为吴家名对于所有人都隐藏了自己的过去,包括他的妻子,他的上级刘晋源,所以即使刘晋源依旧活在世上,他对那段家族的历史依旧是一无所知。

在我看来,这种时间性人物的无交流导致的结果只有一个,历史是探索出来的,而非当事人传授,那么这样探索出来的重构历史的真实性也值得读者去怀疑,就像文本结尾处所说“这世上,没有一件事,会有它真正的真相”。

当我初读文本,便体会到了作者在结构上的用心和精心,她以一件现实——母亲失去意识——为切入点,从文本中的现实之痛切入历史之痛,这种方法虽在很多文学作品中都得到运用,但在这里也不显得落入俗套,显得合情合理。接着我们便发现,整个故事的递进都是层层铺垫,层层线索进行的,回忆和现实交叉进行,日记体的出现更是开拓了一个第三世界,整个文悬念迭生,没有一个多余的人物,每个人在文本中都有其价值,并且现实和回忆的交叠也无多大突兀,一切都显得自然有序。可是当我再次进行文本的分析时,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余华的《第七天》,金赫楠在她的《<第七天>:盛名之下的无效文本》中写道:“荒诞结构的使用让小说获得了一种开放性,方便作者塞进一个又一个本来毫无瓜葛的热点事件,”并且事件的单纯记录和刻意结合使得小说失去了小说美学上的审美价值,细究《软埋》,仿佛便看到了这种刻意性和简单性,仿佛方方只是简单地将人物之间或者事件之间联系起来,而非深入思考这种人物关系的合理性。简单举例,因为是武汉人说武汉话让刘小川和吴青林结成了相互信任的上下级关系,因为吃面让老起和刘晋源认出了老乡,并且意外地透露了吴家名的身世背景,因为一个意外,吴青林和龙忠勇发现了去陆家的路也发现了可能是当年陆家媳妇或是女儿发现逃跑的洞,因为刘晋源对青林的喜爱,让他陪同一起去万州,一起去证明别人的清白然后从中发现母亲话语的影子。这些意外都太过于巧合,让我不禁怀疑作者在设置情节和人物关系时候的耐心。情节和人物如此,故事的内容安排上,我们也能发现其刻意性,为了深刻地反映文革给人们带来的心理创伤和带给读者更大的心理上的冲击力,作者不是对一个悲剧性人物进行描叙,而是将两个具有相同经历的人进行组合,仿佛这样的对于两个人悲剧的揭露更能达到自己的创作目的,从而使作品的悲剧性更加强烈,社会历史意义更加深刻;再者,为了方便整个文本的顺利进行,吴青林拥有一切有利于他探究的资源,刘小川的经济支持,龙忠勇的技术支持,而这些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可能性和概率无疑是很小的。因此我认为,作者在构建整个文本的过程中,有时候潜意识里会为了文本的合理性而故意设置一些情节,也许这个情节在整个文本中的作用是必不可少的,但在《软埋》里,读者对这种过于重复性的巧合便会产生反感和视觉上的冲突,而这些情节的设置作者自己甚至不以为然或是理所当然。

我不得不承认,如果读者自己能将这些作品中的往事,现实进行重构,那么这样的从现实中发掘历史的叙事手法无疑在创作上是非常成功的,它既能反映那十年文革的冰山一角,又能引发读者的理性思考,但若读者不能进行完美的重构,那么文本本身带来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在上文中,我便提到了在时间性人物中,我们还可以细分出三种人物类型,我认为这也是作者在构建文本上的有意为之,因为文学来源于生活和反映生活,这三种人物类型的塑造就是对当今21世纪中面对历史的人物的划分。有人选择记录,如历史研究者,有人选择忘记,如创伤者或者崇洋者;有些人在其中徘徊,认为自己应该知道可又害怕这种了解给自己带来伤痛。作者在文本中给这三种人物的选择都提供了合理性,首先,是选择记录的人,在文中则表现为龙忠勇,他说:“这座豪华的庄园,之所以成为人们眼中的鬼大屋,一定有残酷的经历。无论是什么,我觉得都必须面对,这恐怕就是历史的真相”,基于他这份对历史的传承态度和作者的创作意图,我们可以得知,这个人物形象具有正面性。其次,是选择忘记的人,吴家名这个名字,可以充分反映这个人物形象,他要埋葬自己的过去,将自己的人生和身份全都净化,“永远不要回去,也不让后代知道这个地方”,这样的伤痛仿佛真的是深入骨血,这样的吴家名,作者选择让我们通过他的日记进行了解,也正是在这样的了解中,我们能够理解他,也能真切地感受到经历过那种伤痛的人在重新面对生活时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在经历那种磨难时,是多么的痛苦,绝望,挣扎,生不如死。最后,就是吴青林类型的人物,他始终处在记住和忘却的边缘,其实我们可以将他和丁子桃归为同一种类型的人物,因为他们都处在挣扎的边缘,文中多次提到,吴青林是一个现实的人,也提到“青林是学建筑的,考虑的角度永远是人。人怎样方便,人怎样舒适,人怎样保持独立,人怎样拥有私密,人怎样获得自由……”所以对于他来说,文革不仅在时间上距离他遥远,在生活上也距离他遥远,他追求生活的品质,可当这样的事件又涉及自己亲密的人时,他便开始犹豫,挣扎,徘徊,而当他真的意识到“我会对世道的残酷有天生的惧怕感觉,现在我感觉我是真的有些害怕了”时,选择便会有自然的偏向,这便是当时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和选择。以上三种人物,他们面对历史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并且作者深入细致的描写也让我们开始对他们产生同情,理解和尊重,作者对于这三类人物形象是进行陈述性的描述而非带有主观色彩的评价,因为这个评价是作者交给读者来解答的或者根本就没有答案,只是想让读者了解这么一件事情然后引发其思考。所以这三者的思想意义在与实现与读者的沟通,产生共鸣。

我们总是在意着过去,但并没有展望未来,在吴青林的这一代也许还有人徘徊有人坚定执着于记录,可到了刘晋源孙子那一带,作者则没有赋予丝毫希望,因为他已经完全遗失了老一辈人对革命的回忆和追溯,遗失了后来人对历史的探索精神和求知精神,他沉迷于现代社会中无法自拔,这样的描述反映了作者对下一代人的担忧,对民族历史的担忧。但在文本中,这样的反映仅仅只是反映而已,作者并未给出挽救的方案,这也显示了作者的无能为力。

方方将文本命名为软埋,实际含义有两重,一是作品中人物选择的死亡方式,她们大叫“我不要软埋”;一是当代人面对历史时的态度,方方也在呼喊“不要软埋”,可在这个呼喊的过程中,我们也能同时发现,作者自己也是存在疑问而未解决的,那就是她在文本最后提出的哲理性问题:“这世上,没有一件事,会有它真正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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